四 人篇: 9 回归

“......能空降到天时、地利、人和的这般境界......真有福份！”


当中音回到病房时，老卢已经躺在被窝里，两侧簇拥着亲人。这，与护理所的景象，老卢单身只影、往往除了尿不湿全身光裸地躺在床上的镜头，真有天壤之别！更确切地，是享有天伦的乐人与遭受遗弃的悲人之别！

在场的人纷纷感谢中音，感谢他把游子带回了他们的身边。

中音走到床头，弯下腰，趁着兴，以目对目地盯视着老卢，略带笑容地调侃说：“谢谢我。”

毫无迟疑地，老卢清晰地答道：“谢谢你！”

从中听到了他中风前的真诚语调，从未见过他中风后有如此的灵敏、准确，中音喜出望外。最初见面的担心、惆怅，显然都已烟消云散。亲情，真能创造奇迹！

带着那分好心情，中音到达旅馆。已是凌晨3点，三十个小时的奔波忙碌之后。他睡得比十周前初访时好。十周，从隆冬“大寒”到忡春“清明”。先前是弄老卢回家的起点。这次是成功的终点。他睡得踏实、安心。他也毕竟乏了。疲乏至极，生物钟也会失灵。何况，在这个时令、纬度，从3点到日出，不足三小时。

起床后，他开了一张清单，列出所带的老卢的各种证件、私物，标明各证件上姓名的拼法，写清各证件的用途。侄子、外甥到后，他一一作出说明，一一交给他们。

他把华人社会服务中心用捐款开的支票，也交给他们。说，“支票上是一万两千美元。就象我邮件上提过的，老卢这一年半内没有收入，但是，通过美国驻上海领馆办手续，一年半后，会定期得到美国的社会保障金。这个数额，相当于这一年半他也得到社会保障金的收入。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老卢的事，任重道远，以后，就得靠家里的亲人了。”

侄子接口道，“到时办保障金，还得麻烦你们。”

中音按琳妲的话，交代丧事保险文本的事。他结尾笑着说，这保险上的一千五百美元，是老卢的唯一财产了。

外甥说，“那点钱，管不了什么用。这种事，现在贵得不得了。”

中音应道，“是啊。有一分，是一分吧。就全靠你们了。”心想，“确实什么都贵。卢家如果当初真如愿派人接老卢，光为飞机票就得烧掉十万元人民币。当时还只讲亲情，只讲不惜一切。现在可以留着那笔款作补贴了。”

移交完毕，他走出旅馆。

半夜抵达后还没机会领略的大自然，扑面相迎。流传了一千多年的白居易名词从中音遥远的记忆里跃出：“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久违了，江南春！视野里，春光清明，百花献艳，千木吐绿，万草显身。感觉上，暖乎乎，温滋滋。

如此春意，气温还徘徊在冰点上下的双城，可得再等一个月！在地球自转不足一圈的时间内，能空降到天时、地利、人和的这般境界，老卢真有福份！

中音走进病房时，感到里面特别亮堂。亮堂，因为从宽大窗户透入的自然春光，还因为来自他心中的春光。人人都带着有色镜片看世界。镜片的颜色，随心境、意识而变。中音此时的心境，欢悦、亮堂。展现在眼前的景象，使他的心境愈加舒畅。

老卢又在被窝里，两侧又簇拥着亲人。他双目有神，面带微笑，看上去轻松自在、心满意足。

就凭这，所有的努力，全部值得！他还有待回到家里。但在回国回乡、团圆亲人的最初时辰，他心情、语言上就有如此回复。最终的回家，为期不远！

在岛城的使命已完，中音走到床边，向老卢言别，勉励老卢以最大程度的康复去慰安亲人，去报谢所有的爱心奉献、衷心期望。他得到一连串的点头应诺。

他把右手延伸出去。其拇指，高翘，犹如盛赞对方。其它四指，相合，坚挺，与拇指、手掌、手臂一起，构成尽可能最广阔的平面，似乎示意友谊的开诚、坦荡。老卢讯即从被窝里拔出右手相迎。俩人握手，告别。

中音退出病房。走廊里，站着卢兄、卢妹。俩人穿着正式，精神抖擞，反映出这是一个全新的开端、特殊的日子。他们告诉说，医院院长特地探望了老卢，医院为他成立了特别治疗小组，副院长兼神经内科主任亲自挂帅，准备当天就给全面体检，如此等等。

一句话，海外闯荡了二十五年有余的游子回归，对当地医院，也是一件大事。

可望变得更大。中音向兄、妹转告了岛城政府代表团访问纽约的事，以及慈善主管人会看望老卢的承诺。次日他将面会南京的朋友。那些朋友，还有其他老卢昔日的同学、社会当今的中坚，都会去看望，带去新刺激，提供社会支持。

中音继续说，“给老卢全面检查是好事。但除了语言、行动等等功能上的问题，他没有什么病。不需要长期住院。在美国因为无家可归才住护理所。他只需要有人照看。”是安慰，也是交底。谁都说，美国医疗设备好。老卢中风后，在急诊室可没少用那类设备。医院不是应该滞留的地方。那里，病人聚集，因此病原聚集。在美国，住院因感染等等成为第八大致死原因，而且病人住院时间往往随病床数增多。那是因为病床紧缺还是卖床位挣钱？这些，中音没说。住院，乃至所有老卢的事，从此都是家庭事务，由家人决定！

兄、妹感谢他。中音回答说，自己一个人做不了多少事。他鼓励他们感谢所有为老卢奉献爱心的人。

随即，他告辞而去，去领略“旧曾谙”的春光美景......

短短几天内，卢家给为老卢“奉献爱心的先生们、女士们”发出感谢信说：“我们衷心地感谢你们！当我们从侨办那里获悉他病重的消息时，大家惊呆了。大家心急如焚。他是我们的手足。他远在他乡，身边没有亲人。而我们又插翅难飞，鞭长莫及，爱莫能助。我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度日如年。幸好有你们，慷慨解囊，奉献爱心。你们这种无私的大爱，令我们感激涕零。你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短短几天内，岛城市领导、慈善总会、侨联、侨办负责人等，纷纷出现在老卢的病房，带去慰问，以及两千元现金、五千元医疗卡。陪伴领导的医院院长当场表态，即日兑现，把病床费由每日二百八十元降至一百元。医院和各级侨办的电子网站，还就老卢的回乡就医，作了报道。

短短几天内，南京朋友老余、中程、还有孙经理到访。用侄子的话说，“那次大叔叔非常高兴十分开心。他们不仅带来了问候还送来经济支援（三万元现金），没几天他的另一位在宜兴工作的同学专程赶到这里看望他，送来了许多慰问品和两千元钱......”往后，又不断有“许多他的高中、大学的同学和朋友纷纷来看望他，帮助他。”

同时，如磁力吸引磁石般地，亲情使家人吸向回归的游子。他们穿梭奔波于生活的日常和老卢的病房。姐、妹、侄女、外甥女等，轮流悉心照顾，兢兢业业，白天、黑夜。其他亲人，来来往往，不时前去陪伴，抑或带出观光；不时想出新招，丰富他的日常。

在如此超剂量亲情的滋补下，外加医院、访友的鼎力相助，老卢的身心健康，从初始回归时的突破为起点，继续迅速改善。一项项功能指标，急剧回升、回归。

语言上，才过四天，在清明节日，原来说出个把单字就会让人兴奋不已的老卢，在电话上已是有问便有答，以此给了中音一份无价的清明之喜。

半个月内，曾在护理所独统他食谱的半流质食物，逐渐淡出。老卢吃上了久盼过的米饭，日进三、四两。吃上了久违了的菜肴，顿食大量。他的体重猛增九磅或八斤，或者说，每天增重半磅或半斤多。

半个月内，他的书写能力实现了中风后零的突破。他不再只能划出不成文字的笔迹，已能写自己和兄弟姐妹的名字。

半个月内，曾在护理所按规定一旦站起就有报警器自动报警、就得送上扶架、套上腰带、有人拉着的老卢，已经可以独自行走。那是，他不但有能力，而且被允许，独自行走......

一个半月后，他告别病房，告别客居，出院回家。

就此，老卢圆满地实现了夙愿，名副其实地，回归家里。开始日夜生活、朝夕相处于骨肉至亲之中，犹如六十年前出生的时候。

这个家，含辛茹苦，把他从呱呱落地的婴儿，哺育成人。他才得以在而立之年，走出家乡，步入高等学府。又三十年后，他落难成仅剩儿童水平的能力，从他生活了四分之一世纪的海外，回乡，回家。还得由这个家，含辛茹苦，把他从这种还童的状态，再次哺育成人，成为能力健全的人。六十年轮回，周而复始，犹如中华文化传统的天干地支纪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中风之病，尤其如此。其“丝”，往往得“抽”上几年，才能抽到病人明显的康复。在护理所八个月，老卢的病丝抽得何止缓慢！他的病情一度每况愈下，直到他开始看到回家希望。他能在回归家乡的个把月内，获得如此迅捷的能力回归，堪称奇迹。那是，靠亲情爱心哺育出来的奇迹。

那些竭尽爱心的亲人，堪称美加华人。那是，美、加两字，不但可以作美国、加拿大解，而且可以作“美”上有“加”解。犹如为老卢的回归家乡奉献爱心的人，他们的心灵之美，足以评为美上有加。他们，与他们誉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一样，无论住在太平洋的东岸、西岸，还是住在世界的任何其它地方，都不愧为心灵意义上的美加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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