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ly 1, 2009

四 人篇: 6 飞越

“当年风华正茂......眼下几成风中之烛。好在,舱内风静,舒适。”


下午3点15分,班机波音747准时离开双城国际机场停机坪。它进入曲折不定的滑行道,再进入笔直坚挺的跑道;在跑道上,起跑,加速,不断加速,直到大约二百六十英尺或八十米的秒速。随即,这架单翼面积可停放四十五辆中等车、自重近四十万磅或九十一吨、负重与之相当的人造巨物,载着四、五百名乘客,腾空而起,直冲云霄,超越云霄,直至一向阴面对人的云层也全然以灿烂脸面相迎,直至头顶唯有灿烂阳光、无垠蓝天,直至三万多英尺或万米高空,穿行于大气稀薄的天际。

波音747,享有“百姓之机”的美誉。其1970年1月22日从纽约至伦敦的首航,载客三百二十四位,开辟了大批量远洋空运的先河,开启了平民百姓跨洲飞行的时代。弹指间,三十九年过。当年风华正茂的老卢,眼下几成风中之烛。

好在,舱内风静,舒适。

老卢继续享用饮料。这时享用的是水。他拿、放杯子的频率很高,每次一呷即止。

中音有一句无一句地继续对他说话,同时看护理所给的出释文档。弄清用药说明是当务之急。他无意间看到,老卢从机舱发的礼物袋里,抓出橙色的耳塞,就送进了嘴里。

“吐出来!那不能吃!”

耳塞立即被吐了出来。

饮料车到。中音订了越橘果汁。乘务员给他倒上一杯,再把剩有果汁的罐头放在坐位间的桌盘上。乘务员的手刚移开,老卢就抢抓住罐头,迅即喝了一大口。

中音有点吃惊,问道,“你喜欢这种饮料?”

老卢点点头,又喝一大口。

中音突然记起,老卢的药单上有越橘果汁,每日必喝,为了预防尿道感染。显然,老卢知道,自己不但可以,而且应该喝,所以才那么拿得干脆,喝得尽兴。

副食、主食加甜食,分别到达。先是一小杯果仁。再是一碗撒拉,菜蔬和预订的虾。虽然主食是日式生鱼片等,但也不乏标准西式的馒头、奶油、水果、糕点等品类。

中音每样只要一份,吃时心怀不安。只给老卢准备了“主食”。在旅途中一改他几个月的食规,让他随意吃,显然不明智。老卢不断伸出手掌讨,虽然只得到些细软碎片,倒也无声无怨。

终于,老卢的主食到达,盛放在标准的餐盘里。他随即一扫而光。

听到乘务员在问要不要茶水,他吐词清晰地说,“中音,茶。”

这可是老卢中风后第一次直呼中音的名。中音有点受宠若惊,马上给要了茶。

吃饱喝足之后,该是休息。至少乘务员如此想。舱内灯光转暗。

中音给老卢按规定服药,得到完全的配合。不管什么时候给,不管给多少,老卢都照收不误,逐颗吞服。这服药之难,一点不难。

只是,中音注意到,表上有十四种药,而带的才八种。他在25日特地交代过姬内:带的药量,至少应该够用几天,用到中国医生能建立、实施新的医疗方案。如果所剩无几,他愿出钱另买。姬内的回话是,剩余、可带的药,至少够服七天。

缺的,也许是控制药品?接收的时候,应该看得更细。中音后悔,明知悔之已晚。

老卢突然开始坐不住了。中音估计是怎么回事。那是护理所会议上,讨论得最多的四难之一,难中之难。他当时问得特别具体,问迹象,想靠迹象去防患于未然。

现在迹象初出,中音立即就问,“想上厕所吗?”

点头。

“不想上厕所吧?”

摇头。

问题一正一负,回答如此一致,不可不信。

中音扶护着老卢站起,进走道,沿着预先看好的路线,穿过厨房,进入盥洗室。

不是大事,中音很快明白,不是身后之事,是小事,身前之事。老卢硬要拔掉尿管,坚持要拔,直至看见尿瓶排空为止。难中之难,也算过关。护理所的措施,确实奏效,使他干而不湿,大事化了,小事不了,但变更小。

俩人慢慢返回座位。舱内,只有老卢管辖的两面舷窗还开着。中音提议关窗,得到的是摇头否决。

四难全过,大雅无伤。可以松口气,可以休息了。

意外的是,老卢不睡觉,尽管服有催眠药。

“为什么不睡?”

耸耸肩。

“是否睡不着?”

点点头。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习惯性地,老卢一甩手臂,看表。

三天前,一得到回归的表,他就往手腕上套,随即就那么甩,那么看,但从来没报出过时间。

这次,他也没开创先例。

电视,给调好了。他看上至多几分钟。

那,换部电影。“看,这部好看。”

他又只注视几分钟而已。

显然,对静心观看的,他兴趣不大。

他自有兴趣。他好奇,好动,犹如正值“可怕的两岁”。他自有办法消磨时光。

他拉移舷窗板,不时地,先从上往下,再从下往上,再从头开始。

他揿按钮,每一个,只要够得到,几次、几十次地重复。

他开闭扣环,座位安全带的扣环,没完、没了。

他调安全带,时长、时短,无穷、无尽、无数次。

他大动少有,小动不停......

或动或静,在客机舱内。

舱外,班机以五百六十五哩或近两千里的时速向西飞去。在现实的三维空间里,它绕地球的球面,大致沿着从双城到日本东京的最短距离线飞行。在人为的二维地图上,它环太平洋的北缘,似乎沿着从出发点到中转点的抛物轨迹线跨越,先是西偏北向,飞出北美大陆,投影阿拉斯加南岸,逐渐地西偏南向,继续飞跨太平洋,飞过西经一百八十度和东经一百八十度合二为一的经度线,西终东来,进入世界的东方,同时,飞过国际日期变更线。日历,由3月30日一跃变为3月31日。时钟,也随人为标设的时区,不时在渐进与跳跃间变化。

而时间,仍以其固有的速率,挺进。从起飞始,渐渐地,一秒、一分、一小时、......十一小时过了。

乘务员开始为乘客提供小点。这次,中音给老卢取了一份,但控制着只挑细软的给吃。象正餐时一样,给的,老卢照收不误;不给的,他只当没见。能如此“听话”,真是难得。如果旅伴是别人,老卢会那么听话吗?无法弄清。不必弄清。旅途平安就好。

小餐完毕,眼看班机开始降落,中音告诉乘务员,旅伴需要轮椅助理。乘务员应诺。在最后检查机舱以后,他也坐下,等待从天际返回地面。

班机,从远离云层的高空下倾,回入云层,回归云层之下,回抵地面生灵无法对其噪音忽视的距离,对准跑道,接近地面,蹲后翘首,以每秒两百多英尺或七十米的速度,用后轮点地。即刻,四套十六只、业已空闲了十二个小时的轮子,纷纷疯狂进入行动,进入那个相当于最高级飓风的速度,擦出缕缕青烟。随着前身的下降,随着两只前轮的着地,班机进入减速滑行。

3月31日晚上5点25分当地时间,班机到达东京成田国际机场停机坪。一个半小时后,老卢和中音转乘的班机,飞巴330,离开停机坪,再次把他们带入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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