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人篇: 1 耕耘

“人性的社会，应该帮助病残人减少生活中的障碍、负担。”


回到爱心挚意倾注的初衷──帮老卢早日回家。

如果要做得护理所会议上说的三月底成行，中音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及时找到合适的旅伴、飞机票。即使从会议起算，总共才五周。得给琳妲、护理所两周时间作移交等准备。买打折飞机票最好更提前。但是，没有确定捐款趋势前，又不能贸然先买票。而捐款的到达，开始只是涓涓细流，从中无法判断会不会，或什么时候，汇成江河大海。

随着三周期限的迫近，中音只得先假定自己伴旅，开始在网上搜看票价，监视市场动态。还多渠道追索最佳票价。

俗话说，省一分等于挣一分。他先考虑旅伴来回都坐经济舱位。那样，能省至少一、两千美元，但有两个前题。一，老卢的商务舱邻座是空的，或能交换。二，乘务员会允许旅伴从经济舱免费搬入那空位。否则，旅伴就成了旅而不伴。中音决定不冒这个险。首位的考虑必须是安全，不是省钱。必须保证伴旅在旅途中寸步不离，看护老卢，确保安全。他在网上发现，好价票在经济舱比比皆是，在商务舱极其难得。这可能意味，商务舱座位供不应求，无空可“钻”。

11日收到的空动旅行社的电子邮件说，网上看见老卢悲剧，愿给降价飞机票。只是，没写电话号码。网上也查不到那公司。中音去邮要细节，再于13日选了旅行日期，按要求通报旅行社，期待对方真能帮助。

这种期待，如同募捐一样，可是空穴来风，不乏依据。美国人每年的捐献额，即使作为国内生产总值比，往往让其它国家望尘莫及。在经济每况愈下的2008年，慈善捐献总额前所未有地暴跌，但仍然高达三千多亿美元。那是，人均一百。其中，八成二，来自个人；一成三出自各类基金会。剩余的，就是公司的奉献，虽然比例小，却值一、两百个亿！

沿那思路，中音打电话给联合、西北航空公司，还网上填表给达美航空公司、里程俱乐部等，恳求慈善、优惠票。

电话都被转到公共关系部。对方有浓重印度口音，可能身在印度。许多公司乘电话费廉价的东风，早把电话咨询服务外放工薪水准较低的国家，尽管被谴责为唯利是图、无视本国人生计。

中音先说老卢的悲剧，试图以情动人，呼吁人性。

对方却似乎在背书：“很同情，可以买打折票。经公司订票部、旅行社、网上，都能买。我们没有更优惠的票。”

中音试“顾客是上帝”，说，“好几个朋友，都催我向贵公司求助，都说贵公司特人道。你说你们不能帮助。你是说，他们搞错了？”

沉默。

他追问：“你说，我该怎么向那些朋友交代？就告诉他们，他们搞错了，你们不管病人困境，从来不帮助？”

“对不起，我们真无能为力。”

“你们从来没有帮助过？”

沉默。

沉默是金。不开口，他人无隙可乘，终究会说完。

中音试第三招，要同经理谈。经理带的印度口音更浓重。他顾忌少，对“从来没有帮助过”那样无法回答的问题，都给予肯定，虽然答复得迟疑。

填表也是没结果。中音从达美的回函中醒悟到，应该联系慈善机构。慈善机构筛选后会向航空公司要票。但就老卢，为时已晚。

15日，中音得到又一条可能的廉价票渠道。航空公司的王青柏，志愿去探讨为老卢代购“立等票”。

立等票，顾名思义，有不定性。旅客用立等票，主要因为想改乘早于或迟于预订的班机。但是，航空公司的雇员，一般能为自己、家人、甚至朋友，得到超廉价、抑或免费的立等票。代价是：如果班机上没有空位，持立等票的人就走不了。按票价决定的相对优先性，他即使入了坐，也得把位子让给任何新到但别无坐位的常规旅客。

16日，只有两周，就到月底了。购票已是迫在眉睫。同样紧迫的是，得起动各方为老卢回家做具体准备。

中音发邮问李女士，如何经过华人社会服务中心付款购买机票。还询问中心有没有谋取慈善票的经验。收到的答复说，没有，但会乐意去尝试。还提议，向中国领馆要中国航空公司的飞机票。中音感到，那两条路都不会走得通。

他分别通报卢家、琳妲：他月底伴旅送人。他给卢家写道：“这几天，老卢国内外的朋友都在忙着帮助他，很多不认识他的人也伸出了援助之手。世情之浓，极其感人。我的打算是伴他这个月底左右回国。”他要求，“请告诉我，你们除了找到大夫之外，准备工作进展怎么样。请写得具体一些。”

历经四天的探索、熟思，王青柏感到，老卢用立等票风险太大。他跟中音如此说。买的立等票，会从芝加哥开始。从双城飞抵芝加哥后，万一没座位、接不上班机，总不能让老卢等上一、两天。而且，必须有两只相邻空位，使成功机率大减。中音完全同意，决定不冒那个险，要求保留买立等票回程的选择。

他认定，一直盯着的网上30日起程航班的两张单程票价格比较合理。如果买立等票回程，两者相加，不失为可取的组合。只是，中途得在温哥华从美国西北航空公司换乘中国东方航空公司。

他还想试试其它可能，特别是空动旅行社。

20日，空动旅行社已有一周杳无音讯。中音去邮要说法。结果让他失望。旅行社说，适逢春假，所以无人问津。而报的价，比专业医护陪送服务还贵！

原来，那旅行社无非是想做生意，抑或利用他人的无知赚一笔。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中音还有一种选择：联系老耿前晚提到的华人旅行社。华人旅行社果然热情、专业，找到两张比较合适的西北航空公司的双程票。其价格，相当于中音在考虑的网上加立等的组合票。行程时日上，没有立等票的不定性。

同护理所核实了老卢健康情况和旅途准备后，中音把两种方案都发给李女士，请她经手买票。他注明，订票时预订轮椅和特殊饮食服务。两种方案都发，因为旅行社说票必须当天付款买，而李女士当天也许办不了。

果然如此。临近半夜，李女士才看到中音的邮件。过了周末，23日，才终于买成华人旅行社的双程票。只是，票上没有预订特殊饮食。

中音把购票消息随即通报卢家、中程、琳妲。这消息，也经他新建的老卢事宜讨论网络，不径而传。他很快收到了来自中程的邮件：老卢回去后，“我们同学将会去看他。”

让他煞费苦心的飞机票，终于落实了。但离起程的时间不到一周。中音必须确保自己和交接双方各路人马，在这几天内，及时做好相应的准备工作。

他首先考虑如何向家人转交捐款。他有方案，但想先了解卢家的想法。毕竟，款是捐给卢家的。他给卢家侄子、外甥写道：“请你们和你们的父母辈讨论一下：我们应该把这款交给谁，或一人或几人，姓名是什么；准备如何管理那款。请将你们的共识通报我。”

卢家讨论后回话：捐款只会用于老卢的护理、住院、药品，由外甥保管，由侄子监督、审计。

好一个“两权分立”，明智，正中中音的下怀。

25日，中音向护理所通报具体行程。针对老卢失禁和服药所需的计划，随之得以落实。

就饮食与轮椅服务，他向西北航空公司作出查询和预订。航空公司的回函长达千词。说，乘客可以预订特殊饮食。说，对只能走短距离、不能走台阶、甚至完全不能走的乘客，公司免费提供必要的轮椅、抬椅、助理人，从送客停车点起，一路转机连接，直到最后目的地接人停车点。设备与助理人都不跟机旅行，而是逐段交接。乘客必须预订，并在旅行时每段现场提前要求协助。

难怪，对病人的饮食限制和行走能力，专业医护伴旅服务公司没提要求。也难怪，很难说服航空公司提供慈善票：常规票里，已富含慈善成分！

这类免费服务，是《航空运送人条例》自1986年开始强制的，所有在美国和进出美国的航班都必须提供。其目的，正是基于人性，正是为了确保病、残人不受歧视：不因病、残而乘不到航班，不因病、残而比常人多付费。是啊，病、残本身，已经造成无限痛苦。人性的社会，应该帮助病残人减少生活中的障碍、负担。

26日，中音给中程去邮，就老卢回家后的安排，提出三点。他写道：老卢“马上就要回去了。除了鞭长莫及，我们对国内的事也不懂。以后就得靠你和其他朋友操心了。我总的感觉是要保证他以后顺利，我们得现在趁热打铁、一鼓足气把该办、可办的事做了。”提出：“能否在母校校友网站和其它渠道通报一下老卢的处境。需要的情况基本可以取自《介入》。我可以在一日晚上在南京与大家面谈此事。”

那是，中音还想着在南京向社会募捐，想再作次尝试。此时的他已经听说，南京的方法是有的放矢，单向经济条件好的同学、校友征捐。他取笑说，那是只向“资本家”讨钱。

他向老卢事宜讨论网络正式宣布起程时日，征求从护理所开车送老卢去机场的志愿者。岛城医生随即赋言，热忱欢迎，“我将把卢先生的病床及其医疗措施准备好，请放心。”

27日，中音接受大孙到时开车送人的志愿。他开始与李女士讨论如何把收到的捐款交给卢家。

他还发邮卢家，赞扬他们能共同负责、分担老卢的事务。告诉说：“他心情好像比较沉重。人生不易。希望你们、卢大家庭的所有人见到他时别显得悲伤。毕竟，他能回到你们的身边是不幸中的万幸。应该让他精神上少顾虑。”

岛城医生提过，医院派救护车的价格是一千元人民币。中音以为那值得化，已同卢家说过，得到过允诺。琳妲、护理所都认为，有救护车好。他想最后核实一下，因此写道，“你们准备叫医院派车去机场接吗？那样大家可以少操四个来小时的心。医院派车的话，航班晚点会不方便。实际上网上可以查航班是否正点。......查好了再出车就不用担心了。”

卢家回言，“就这么办。”

29日中午，中音来回驱车六十哩或近两百里，为了从华人社会服务中心取支票。中心办公室仅为地下的一小间，看似拥挤不堪。那与中心颇有气派的名字，似乎不配，但就其性质，倒是恰到好处：全心服务他人，无钱打扮自我。中心代为老卢经手捐款，完全是义务奉献。

中音对李女士说，捐款，有的还没到，不可能一次全部开给卢家。大部分捐款事实上还没入账。他建议按老卢以后的社会保障金水平给。还提及了卢家决议：捐款写给外甥。李女士就照着开了张中心的支票。中音接过，在手上掂了掂，感到支票沉甸甸的。这可是由数百双手传送的、出自数百颗心的心意！

中音的耕耘，在追索飞机票时，似乎东碰西撞，迂回曲折；在相随的起程准备中，似乎东拉西扯，杂乱纷繁。其结果，变老卢夙愿为现实的步步通道，却清晰明朗。太平洋东向，老卢的中年居地、中转客栈，俩人的飞机票到手。交、送、运的环环链链，安排停当。太平洋西岸，老卢的原始起点、最终归宿，同样一切准备就绪。亲人、朋友、医生，翘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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