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上有谁乐于求人?!无可奈何......也只能是脸无表情。”
3月3日下午2点,中音去护理所,肩负多项使命,有关老卢的现在、过去、将来。蓝天下,白云朵朵。原野里,积雪与募捐“开典”那天一样。一样多,一样不时被时强时弱的风吹起欢舞。成千上万的雪片,不时突然离席,或就近雪面纷扬、闪烁,或高飞空中翻滚、献艺。探出积雪层的植株,无论是一身针叶的常绿树,还是一丝不挂的落叶树,时而定神观摩,时而随风摇曳、和舞喝彩。相比,在常有人们出没的地方,雪早已被当成累赘清除,就如任何人为典礼上的道具在典礼后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清除一样;风发着干嚎,把华氏二十八度或摄氏零下二度的气温弄得让人感到象华氏十五度或摄氏零下九度似的冷,把人们用来化雪而弄得比比皆是的盐尘、沙尘吹向每一张相遇的脸上,似乎在抗议。但人不能停留在典礼上。事在人为,人得“为”。
此时的中音,对老卢的日常作息,了如指掌。护理所这类地方,应该在随机而不是固定时间去探访;面临随时抽查,护理会周到些。他因此也了解到老卢怎么打发光阴。
老卢用卧躺打发光阴。往往10点左右起床。11点开始的午餐,是整天第一餐。餐后他会小睡。下午1到4点,他或坐或躺,在休憩区靠墙的某一只躺椅上。上身穿汗衫或加件毛衣。与式样、颜色有所变异的上衣相比,下身是不变的深蓝牛仔裤、白线袜、白运动鞋。4点,晚餐开始。餐后,他基本一直在床上,往往不穿什么。因此,除非观察生活,看望该在他不吃不睡的下午1到4点之间。
一直限于婴儿食品的能量,老卢也许只能如此半冬眠般地生活。他身体的虚弱,积重难返,愈演愈烈。乃至,他即使有话想说,也得先在发音器官作出明显的一系列努力,但往往还是功败垂成,只有嘴动,没有发音。他的说话,再也不象中音初访时感到的那样,呼之欲出。
相比,老卢的情绪倒似乎较年前稳定。也许,那是因为他感到回家有望,譬如,鉴于中音1月11日提起的要访问岛城。一周前,他得悉移送的正式决定,一脸严肃,点头,还不时抿嘴。那些,是他聆听重要消息的表情、动作。
有望回家,不是能回家,与实际回家相差更远。但是,有望,总比无望强。无望,是忧郁的根源。有望,是忧郁的解药。有望,希望之火,需要不断地续新、加码。忧郁的阴影,才能远去、远离。他精神上的沉沦,才能缓和、缓解。中音想不时向老卢通报进程,最好从有望回家、发展到可望回家、即将回家。
老卢坐在老地方,休憩区靠墙的椅子上。他的前额右部有一片青紫伤痕。
中音马上问护士。护士即刻问记事本。记事本白纸黑字相告,是两天前摔的,皮伤肉没伤。
确实,老卢的精神不错,可以与24日会议前相簏美。
中音开始探路的使命。早些时候,鲁波特打电话询问老卢的情况,有意探望,但说怕老卢不记得他。
中音与老卢,用他们特殊的方法,一问一答。
“记得鲁波特吗?”
点头。
“他是谁?”
清了清喉咙,试了试舌头、嘴唇,清晰地,“我的博士导师。”
“你要他来看你吗?”
使劲点头。
“他想来看你。但要我先来问问你,是不是还记得他。”
舒笑,“谁会那么想?真好笑”之笑。
“那我告诉他。他会来看你的。”
高兴的面容、期待的神采。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是教导弟子不要忘本。师长能如此关心昔日弟子,而且语气上似乎很着急,中音感到应该悉心尽力,便临时决定跑这一趟,为之作好安排。老卢的记起、神采,使这一趟更加值得。
中音的另一项使命,是探人。
也是早些时候,他上一家华人超市。原想同超市老板讲募捐的事。因为老板不在,中音要当班的女店员转告。店员一听,立刻打开话匣子,“那事,我们都知道。发现(老卢中风瘫痪)的人,我们都很熟的。他说,那天真是神差鬼使,怎么就去找他弄手机。他还去医院看望的......”
只是,中音脱口提到,那位“神差鬼使”的人要求官方给匿名。店员随之骤然封口,一脸懊悔神色。中音笑笑。他留下联系号码,请求店员转告匿名人:想知道这位“救命恩人”,想知道“救命”的细节,但尊重对方匿名的意愿。
在这件事上,老卢没能提供什么信息。他似乎认为自己会修手机。中音记得,老卢曾在一次寓所闲聊中,笑嘻嘻地提过对门搬进了一位华人女士,但没提有男士。原来,这华人邻居是冥冥之中给配备的保护神。
中音的第三项使命,是介绍刚发起的募捐活动。老卢接过《华兴报》,对登载的呼吁信眇了一眼,就把报纸撂在椅子上。他脸上,毫无表情。
谁都说,他性格好强,不愿求人。但世上有谁乐于求人?!无可奈何。最适合表达这种心情的,也只能是脸无表情。
中音道别,然后去病房看看是否需要整理。在返出病房走过休憩区时,中音注意到,老卢正一付常人读报模样,用双手把《华兴报》举在胸前,专心致志地看着呼吁信。
没人知道老卢究竟能看懂多少。不过,给带阅读材料,是中音从11月开始的习惯。
启发来自一位挪威籍七十五岁的牧师长者。长者的父亲,八十二岁中风后天天看报纸,直到一年多后才坦白说:实际先前看不懂,当时装看,只是为了安慰亲人。
也许,“装看”给了额外脑刺激,加速了脑恢复。
中音第一次带的是芝加哥出版的华文报《文化与生活》。老卢拿着,逐页翻过,仅偶尔地,在图片上注目一、二秒。对往后得到的期刊、报纸,他一直如此。医护所的报告也类似:只见过他逐页地翻,没见过他注目阅读。
中音还是感到有希望,心理上,希望“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物理上,希望“滴水穿石”。毕竟,自中风还不到一年。毕竟,老卢比八十二岁年轻整整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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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August 26,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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