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ugust 26, 2009

一 美篇: 5 衔连

“就象光,她不喜欢阴影。”

听证结束后,逖娜一边大步走出法庭,一边急不可待地给相伴着的中音说明老卢名字的双重拼法,还给看老卢的驾驶证,问华文里是怎么个拼法。中音的心思,有一半却在眼前的“天井”。

天井从“天窗”直通一楼地面。天窗近于方形,约有四间房面积大小。环天井,各楼都有外侧带栏杆的走廊。从天窗透入的阳光,明媚,和柔;在这气温受人调控的大楼里,无疑全年都会如此春光一般。

中音临近栏杆转身间,琳妲也到了。中音在外出后从逖娜的邮件中最初得知琳妲,但直到先前在法庭里经逖娜介绍后才有机会首次与之交流。俩人和逖娜沿走廊、楼梯时站时走地聊着。

逖娜、琳妲告诉说,卢家催着要探亲邀请信,中国驻芝加哥领事馆曾经过问。

中音的脑海里闪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自己外出的转眼间,家人、中国政府、更多的朋友,还有眼前的法定监护人,自天而降一般,纷纷显身。加上原有的医护人员、当地政府,老卢需要的角色,都已至少象征性地报到。一丝莫明的不安却也在心中掠过。那诗句实际写的,可是“胡天八月即飞雪”,是在九、十月份遇冬,而不是遇春啊!

逖娜对中音说,随即会把政府收集的老卢材料,包括账单,一应交给琳妲,“老卢的事,从此与我无关,全由琳妲负责。”

逖娜三十来岁,北欧血统,金发绿眼,身材健美,表情丰富。如果姬内象强光下受惊的鹿,逖娜显然近似强光。从她的每一句话,中音都感觉开诚布公、语从心出。

就象光,她不喜欢阴影。她似乎想利用这最后的机会,解开心里积聚了两个多月的重重疑团。

她稍皱眉头,似乎在描述脑海里的某个景头,老卢“总那么安静,从不说一个字。”说得抑扬顿挫──把“那么”说成“那啊啊啊么”,把“安静”的发音压得低之又低,把“字”的元音素拉得长之又长。然后,似乎回到现实,简明地问道,“他以前话多吗?”

显然,与护理所一样,她怀疑老卢的不说话多少与性格有关。中音就事论事地答道,“年轻时,话多。但近年,话越来越少。年初时,他自己提到这个问题,还自有理论,说是,‘女人年龄越大话越多,男人年龄越大话越少。’”

逖娜大笑,琳妲跟着小笑,说那理论有趣,但回味后没说对不对。

“你跟他讲英语还是华语?”

“以前,他嫌我英语讲得多,尽管我一般同他讲华语。现在,我对他只用华语。华语毕竟是他的母语,应该比英语容易恢复吧。我问过他,他的华语是不是恢复得比英语好。他的点头,他的表情,好像是说,‘当然。那还用问吗?’”

“他瘦得象根柴棍。从来就那样吗?”

“不是的。以前有人背后称他‘胖子’。他的体重超过二百磅。我们总劝他减肥。只是近年,好像瘦下去了。我女儿注意到,他走路时,牛仔裤腿飘飘扬扬,里面似乎空空荡荡。”

逖娜哈哈,琳妲呵呵,情不自禁,笑那对牛仔裤的观察。

“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

“压力好像不小。圣诞节期间,他随便逛到我住处。因为将近晚饭时间,我就匆匆做了几盘菜。我们刚开始吃,他的手机就响了。他这头没说话,只嗯了几次。然后,没等吃好,他就道个歉,匆匆而去。可能与工作有关吧。”

逖娜唉声,琳妲叹气。

中音继续道,“他经历的挫折不少,有时反弹得很快。2007年4月30日晚上,他出了车祸。天开始下雨。他的车,在94号州际高速路圣保罗段的急转弯处,打滑,没煞住,撞到钢筋水泥的路障上去了。第二天,我去接他下班。他看上去衰老了好几年,弱不禁风。而且,祸不单行。他的职业生涯,正前程未卜。但不到一个月,烟消云散,前程的阴雨转晴。他买了辆好车,得意地约我去芝加哥兜风。人逢喜事精神爽。那衰老的几年,一下就从他的脸上抹掉了。”

逖娜、琳妲还是一脸沉重,似乎在想,“这次,可非同一般”。

“他这儿连个家人都没有。真不幸!他怎么没结婚呢?”

“确实不幸。婚姻需要双方。双方都认为,而且必须同时认为,对方合适。我们经常给他牵线。不久前,他还坦白说过,他谈过的女子,实际不少。阴阳差错,缘分不够。”

逖娜使劲点几下头,琳妲微微点几下头,似乎会意,似乎若有所思。

“他一点也不愿意动。他的生活习惯,可能不太好吧?”继续先描述再提问,似乎试图从现实衔连到过去。

“我特地查过什么因子与中风相关。抽烟、高血压、等等,他项项占边。大概一年前,他说好久没胃口,承认不爱动。我鼓励他多走,当场把计步器给了他,后来又不时提醒。改变习惯,本来就难。他又没有家庭,没有老婆盯着提醒、唠叨。”

琳妲笑着补充说:“没有老婆死皮赖脸地纠缠。”

琳妲四十来岁,法兰西后裔,身短体圆。曾经辉煌过的金发,已经褪色、无光。淡褐的眼睛,很少正视。与同仁相比,她既不象受惊之鹿,也不象光。她更象一台钟,具有人为的刻琢和稳健。似乎总在思考,即使笑,也往往慢半拍,想“该”笑才笑,没有感染力的干笑。明显附和逖娜,礼让三分,从不与之抢话。她表示对老卢同情、关切,似乎恰到好处、本职在行。她有她想知道的事。

她带着一般的平稳提问语调说,“有关他中风的事,是谁通知你的?”

为什么这么个问题?中音如实相答,“没人。我自己发现的。9月14日晚上九点多,我带女儿去看他。按门铃,没人答。公寓里,没灯光。他的电话留言系统说,录音带已满,不再接受信息。第二天,我去电话询问他的前雇主。电话被转了三次。第四个人,也吞吞吐吐地,最后说,‘他在一家医护设施。我真不能讲更多的。’后来,老卢公寓楼的管理人员给了个说是社会职员的电话号码,说那职员知道他的下落。用这号码,我联系上了护理所,找到了他。”

“你们最近,在他中风前,见过面吗?”

“中风前几天,还见过。我跟他约好下午5点在‘橄榄园’西餐馆见。餐馆离他住处才三哩路,94号州际路向东下一个出口就到。他我以前去过。我等到5点45分,没见他人影。拨他的电话,没人接。上他住处,他不在。一直到9点,电话才拨通。我随即去他住处呆了一、两个小时。他说,他去了餐馆,但没解释。他当时说话很少成句。我怀疑他中过风。但我误以为,中风后必须上医院急救后,才能生存。既然医院放他回家待着,我想,他不应该有大问题。我还是用整个时间想方设法地盘问他的健康情况。我问他咖啡桌上什么药,问他病是例常体检中发现的还是因为发病后没办法才去找的医生,问他药有没有效果,问他雇用公司给的健康保险好不好,如此等等。但没得到什么答案。当时如果他身边有家人就好了,既能知道底细,照看他,又能代他作决定。”

“你住哪儿?”

“圣保罗,离护理所十四哩左右。”

中音感谢琳妲做老卢的监护人,说,“如果我能协助做什么,请只管开口。”

她笑笑说,“我对华人毫无了解。往后没有你们的帮助,我还真做不了这事。”

“我们会乐意相助的。”他允诺。

从她的答话,中音似乎悟出了她问题的用意、轨迹。如果是当局通知的,那说明,他法律上可靠。如果中风前经常见面,那么,他与老卢的关系上可靠。如果居住较近,那以后随需随到、提供协助上可靠。步步精确、紧扣,紧扣工作职责。光凭这一点认识,此行可谓不虚。以后就依她的方法与之相处。

琳妲解释说,必须先有正式的法院任命信,才能开始职责。等信到手,一般需要两周。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打扰无用。无用,还因为,手续办全之前,即使做了事,她这个合同工也得不到报酬。

她的预估,钟一般准确。在月底,她才正式走马上任。上任后,得先弄清老卢的经济情况。

给卢家出邀请信的事,还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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