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30, 2009

二 加篇: 1 出使

“幸亏,不必象先人那样坐船飘洋过海或经受兽性肆疟。”


阴极阳回,新年伊始。2009年1月21日。

凌晨5点多,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中音借助惨白的路灯、车灯照明,踏上了去中国的征程。沿街,积雪堆堆。气温,在这该是一天中最冷的时辰,却难得地“温和”,华氏十八度或摄氏零下八度。他乘坐的美国联合航空公司142号航班,于8点在阴沉的云层下从双城国际机场出发。波音737班机向东南飞行三百多哩或一千多里后,在9点20分到达多云的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转乘的835号航班,一小时后准时离开停机坪,却在滑行道上滞留了近两小时,眼睁睁地看着白云在蓝天越飘越疏散、锦旗在雪地越飘越激动。

在随后的航程中,波音747班机,飞绕地球的顶部,先后俯视合达三成左右全球人口和陆地面积的、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四个国度,外加最小的大洋。出美国,过加拿大,越北冰洋,经俄国的西伯里亚及蒙古的东端,进入中国的领空后,几乎直线南下。接近最短航线,但随北极圈内从东往西的高空气流顺风飞行,应该是最快航线。

是的,按常规地图,来往美中的最短距离,似乎有目共睹,应该是横跨太平洋。只是,地图,如同许多世事一样,虽然人人信以为真,实际却似是而非,真假参杂:实为无边无缘、处处圆满的球面世界,被表达成边缘分明的二维平面;不少近邻,因此被刻画成相互天各一方、远不可及。就其所辖的很多地域而言,两国之间的最短距离,确实是穿及北极圈。虽然,从中国去美国,为了借助从西往东的高空气流,航班往往沿太平洋北缘飞行,抑或,如去南部城市,有时真近似横跨太平洋。

从中国去美国,最早全靠坐船,也不是横渡太平洋,而得东向南下太平洋,经合恩角绕过南美洲大陆,进入大西洋北上,行程达地球圆周长的八成。去的是商人、手艺人、远洋船夫、餐馆或旅馆主、偶有学生等等。定居下来的华人,在美国立国后的七十年内,大致只有数百而已。

坐船横渡,是在美国自东向西扩展到太平洋东岸之后。时值1848年,加利福尼亚刚从战败的墨西哥转入美国的版图,便出现了淘金热潮。短短五年内,就有两万五千华人前往参与。三十多年内,横渡去美的华人,数达三十多万,不到百分之五是女性,大多来自广东,讲台山话或粤语,基本都是契约工。淘完金后,去修建横贯大陆的第一条铁路,去开荒筑田,去做欧裔人不愿或不能做的其它事。受雇主虐待性利用,受欧裔劳工敌对性排斥,受政府恶性刁难歧视。不得加入美国籍,不得拥有土地或财产,不得与欧裔人婚嫁,不得任公职,不得在法庭指控欧裔人。被社会孤立进俗称“唐人街”的华人区。1882年生效的《排华法案》,干脆禁止华人移民。即使《排华法案》在1943年被废除后,华人每年只有一百零五个移民额。

华人再次得以大批合法移民美国,是美国历经民权运动荡涤之后,是在1965年后从“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下的台湾、大英帝国联合杰克旗下的香港,和1977年后从五星红旗下的大陆。由于《1992年华人学生保护法案》,曾经长在红旗下、在1990年4月11日及之前抵美的华人,约四万学生,八万总数,全部享有永久定居资格。新移民主要是专业人员、学生、及其家属,会带有南腔北调的“普通话”,一般不住传统的华人区,基本与欧裔人一样散居,抑或在市郊聚集成华人新区。那是,除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两大类:经官方从红旗下领养的七万多弃婴,和私下偷渡入美的大多为福建籍的数十万劳工。美国华人数,在半个世纪内,从二十万飙升到至少三百六十多万。其中的四分之一强,不是美国公民。是公民的,一半土生土长,一半移民入籍。

加拿大华人有着与美国华人大同小异的移民史。一个主要例外是,在截止1997年的几年中,面临香港告别杰克旗、易帜五星红旗的前景,约二十万香港人移民加拿大。那是,加拿大华人人口的六分之一。

在如今的美、加,政府开始正式道歉历史上对华人的歧视政策。华人,与其它亚裔,往往被捧成所谓的“样板少数民族”。就总体而言,其年收入、受教育程度、进名牌大学比例、如此等等,都高于欧裔。其实,按这些指标,尽管世代扎根美欧的非裔一直被认为相形见绌,来自非洲的移民却毫不逊色,抑或超过华人。其实,五百万美、加华人,千差万别。

中音想起先前与俩位美、加华人的交流。那俩位的情况,在来自红旗下但非贪官污吏家属的第一代移民中,恰好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一位,相遇于芝加哥机场登机门前的开阔区,而立之年,清健高个。身处展示航班到达/出发时间表的一排五大视频下,面对宽大的步行楼梯口、上上下下的玻璃质电梯罐、落地窗长廊外的无尽视野,他站成一个“大”字,满脸兴奋,宣称“我到美国了!”然后环顾四周。中音走上前,取了“而立人”的相机,为之摄影留念这历史性时刻。原来,而立人来自多伦多,去湖北老家探亲过年,也在此转机。在红旗下大学毕业后,专修信息技术,作为技术移民进入加拿大,家居多伦多西郊。八岁的女儿,校外另学华语,弹钢琴,使父母、外祖父母忙得不亦乐乎。他说不想有更多的孩子,只想多挣钱。对未来,似乎充满信心。

另一位,萍水相逢于双城机场登机手续台前。办完手续刚要走开的中音注意到,左邻服务口的旅客,显然不懂服务员的话,看上去是个知命之年的华人。便帮助沟通。鼓鼓囊囊的帆布袋子超重,得付一百多美元托运费。按中音的建议,从袋子里拿出些东西,托运就免费了。拿出的,是一包尿不湿。“知命人”就一路手提着,说是一起打工的同事请带的,是人情,不能扔。他体魄粗壮,脸色凝重。说进美国海关总是很费周折,因为海关总不信,他不懂英语却能有绿卡。风风雨雨十几年,每年化半年在离双城三小时汽车路程的一个镇上的中餐馆打工,过宿舍/餐馆的两点式生活。另外半年,回福建乡下休养生息。

而立人与知命人都称中国为“国内”,都把去中国和去美加说成“回去”或“回家”。无疑,太平洋东、西岸都是家。

这样的“两栖”人,似乎应该对国内比较熟悉:身临但又不身陷其中的“旁观者清”。因此,中音还向知命人请教该不该弄老卢回老家。知命人的回答,与以往的听说大同小异。那就是,别去帮这类事,别费力费时间找国内亲友。太多的国人,只顾自身利益,不管别人死活;总是说得好听,但心口不一,让人分不清真假。

所谓,三人成虎。那是,如果有三人分别报告说集市里有虎,纵然是假,听的人也会信以为真。那些疑虑的人,是报信,但也许实际上更象古代寓言中听报的人。抑或,他们是有误解的目睹者,就象常规地图会使人误解一样。抑或,他们碰上的,只是偶发个例而已。自己不至于也撞上个例吧?何况,因为听说人家行为不地道,自己也就不地道,那么,即使凭空捏造的听说,不就会成为自我兑现的断言了吗?老卢的事上,可没什么选择,必须有国内同胞的参与。自己得介入,为之探路。

幸亏,不必象先人那样坐船飘洋过海或经受兽性肆疟。现代交通技术使世界变小──历史上得化两、三个月的路程被压缩成区区一天的事。以人性唤醒人性的现代民权运动,使邪不压正,人性主导。

中音还感到幸运的是,这次在经济舱得了好座位。一人独享舱尾的边排,可以随意坐、躺、起立、行走,好不自在。他甚至原地踏步一万,聆听着耳机里放出的古典音乐,还不时光顾舷窗外没有纪元、超越人类的天庭地界。

舷窗外,上方,苍穹无垠,透明又深沉。下方,云象万千,变化无穷,似轻纱、棉海、雪原,珠光宝气,妖娆奇幻。没有云帷处,地球表面得以露容献媚,一律粉面黛描,红晕光润,淡雅清丽,文静谦恭,从加拿大,到北冰洋,到西伯里亚......

当班机晚点两小时、在霭霾中若隐若现的阳光下抵达上海时,中音感到精力充沛,正好能就肩负的使命,来之即战。何况,乘务员刚报告说,室外气温高达华氏五十二度或摄氏十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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